新加坡游泳世錦賽，我又一次見到了傳統媒體的沒落。除了央視、新華社、中新社、人民日報和中國體育報等央媒的記者，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到門戶網站、都市報的游泳專項記者了。其中可能有浙江的體育記者，但我并不認識，即便有人數也并不多。

遙想2007年墨爾本世錦賽、2009年羅馬世錦賽，去前方報道的記者何止央媒，門戶網站、都市報才是主流。如今，都市報和門戶網站都漸次退出了歷史舞臺。

國外的情況也并不樂觀，雖然還可以看到很多老記者的面孔，但其實很多已經轉型成為了自媒體人。

《紐約時報》的體育報道曾經獨樹一幟，其中的游泳報道以擅長講故事著稱。但2023年，《紐約時報》裁撤了體育部。他們2022年以5.5億美元收購了體育付費訂閱網站The Athletic。如今，《紐約時報》上幾乎所有的游泳報道基本都出自The Athletic之手，內容質量肉眼可見地下降了。

2023年福岡世錦賽的時候，我與世界泳聯的公關經理、前美國媒體人托林-克洛茲聊到了《紐約時報》裁撤體育部的消息。當時，《紐約時報》就沒有派記者來福岡報道游泳世錦賽。

“這簡直令人傷心，我為他們感到難過。他們是最頂級的媒體。作為媒體從業者，你總是希望能夠達到他們的高度。他們是那種能夠殺進奧運會決賽、世錦賽決賽的（媒體人）。”這是托林-克洛茲對《紐約時報》體育報道的評價。

新加坡游泳世錦賽，還是可以看到很多老記者的身影，比如為《泰晤士報》撰寫游泳報道超過30年的格雷格-洛德。他的身份也變了，除了繼續為《泰晤士報》撰寫游泳報道（數量屈指可數），他主要為自己開辦的付費網站State Of Swimming撰寫賽事稿件。已經退休的前《米蘭體育報》的資深綜合項目記者博扎則是在享受比賽。

我向格雷格-洛德分享了我的一個觀察：隨著傳統媒體的沒落，新媒體或者自媒體開始崛起。在這個過程中，綜合性的媒體逐漸讓位于垂類自媒體。垂類自媒體的用戶數量可能并不龐大，但足夠精準，它們暫時可能還沒有資格或者實力去現場報道游泳世錦賽，但早晚有一天它們一定會“登堂入室”。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現在獲取游泳資訊主要來源是兩個微博自媒體：KH_椰和泳池中的水線。這兩個賬號基本上只關注游泳，而且在賽事資訊報道方面事無巨細。不僅僅是媒體記者、泳迷在關注這些垂類自媒體，很多運動員、教練員也成為了他們的粉絲。

《廣州日報》的資深體育記者白志標老師也是田徑專項記者，他告訴我以前國內的田徑比賽去現場報道的記者寥寥無幾，但現在越來越多的田徑自媒體開始頻繁出現在國內田徑賽事的現場。幾年前，我關注的田徑自媒體還僅僅只有“田徑大本營”一家，現在則開始關注98跑、跑野大爆炸、徑燃非凡、哈布爾Hohhot等賬號。

甚至如果你僅僅對藝術體操這一個項目感興趣，你可以關注微博賬號“甲殼蟲汁”。它不僅產出豐富的項目相關資訊，與國家隊的一些教練員、運動員還有著比較好的私交。

移動互聯網時代，信息繭房的形成給了垂類自媒體更好的生存土壤。你對某個運動項目越關注，垂直報道這個項目的內容會逐漸擠進你的視野之中。算法邏輯就是會拼命給你喂你喜好的內容。

與此同時，傳統媒體出產的相關報道很多依舊優質，但你很難找到這些內容。放在以前，百度的新聞搜索，以及新浪體育等門戶網站的體育頻道是我們獲取這一類資訊的重要途徑。但現在，百度新聞搜索充斥著百家號上的自媒體內容，其中海量由AI產出，不僅質量低劣，而且存在著很多謬誤。反而是嚴肅媒體產出的嚴謹內容，可能并不出色，但數據嚴謹、事實經得起推敲，是我們內容創作的重要素材來源。但現在想要搜索到這些內容，難度陡增。

游泳世錦賽期間，為了查看《文匯報》谷苗老師的相關報道，我專門下載了上觀APP。現在如此發達的移動互聯網時代，我們內容的獲取方式還是刀耕火種模式。如果我不去下載傳統媒體的APP，我就看不到他們某個領域的相關報道。但是，又有多少用戶會為了看某個媒體記者的報道，專門去下載一款內容龐雜的新聞資訊APP呢？

海外沒有公眾號、抖音、小紅書這么發達的媒體平臺，但是垂類網站、播客和視頻也已經大行其道。在游泳領域，最知名的資訊平臺是SwimSwam網站，以及Swimming World雜志網站。在2019年-2020年，格雷格-洛德還曾經在Swimming World雜志網站擔任了一年主編。

格雷格-洛德干了一年之后，就選擇了主動離職。垂類網站最核心的工作就是處理資訊，他并不喜歡當新聞的搬運工。

我們都承認這些垂類資訊網站具有存在的價值，而且也是我們日常工作中必不可少的資料來源。這些自媒體創作者的工作非常辛苦，可能需要一天十幾個小時都趴在電腦前面，做大量的案頭工作。

而且，隨著這些賬號的價值逐漸被社交媒體平臺、算法邏輯放大，它們的地位會越來越高。很多這一類自媒體創作者已經出現在新聞采訪的第一線。正如我在之前的文章《被重塑的足球內容生態，正向著失序、失能一路狂奔》中提到的，網紅達人（他們往往就是垂類自媒體創作者）開始大行其道，成為了賽事活動的座上賓。之前亞馬爾來上海參加阿迪達斯的相關活動，微博博主“薩村小推”也受邀前往現場。“薩村小推”是一個專注于做巴薩資訊內容的博主，微博粉絲超過了480萬。

在體育垂類領域最典型的一個自媒體創作者當屬“草莓牛奶特別甜”。這個賬號在微博體育最新一期V指數排行榜中高居第二位，僅次于奧運冠軍馬龍。這樣的微博大V在乒乓球領域已經極具影響力。據我了解，這個賬號的創作者已經開始嘗試報名國內一些乒乓球賽事的報道。他們暫時可能還沒有獲得采訪資格，但假以時日，垂類自媒體成為賽事報道的核心主體或許會變得司空見慣。

對于一些商業類賽事，這種情況早就見怪不怪了。以UFC為例，MMA領域的自媒體創作者和傳統媒體的記者基本上平分秋色。

在這個時代，如何做好垂直領域的媒體報道，格雷格-洛德給出建議是：“你致力于某件事，你需要讓自己成為一名專家，然后你足夠努力，這樣你可以為自己創造一個利基市場（意指那些高度專門化的需求市場），你能夠從中獲得樂趣。”

這話仿佛是說給垂直領域的自媒體創作者說的，他們比傳統媒體的記者更專注，負責的領域更垂直，也更容易成為垂直領域的專家。

面對這樣的時代趨勢，格雷格-洛德認為我們這些傳統媒體記者不要去做表面文章，反而應該發揮我們的專長，去提出合理但是更敏銳的問題，去做深度，去寫更好的人物故事，去闡釋更深刻的歷史問題。

在State Of Swimming的“中國日志”頻道，格雷格-洛德就通過多篇深度解析文章，試圖去破解去年中國游泳隊遭受的所謂興奮劑危機。

格雷格-洛德已經是一個61歲的老頭了，但活力滿滿。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馬德興老師的影子。時代的洪流泥沙俱下，他們仍然在苦苦掙扎。但傳統媒體人的位置被垂類自媒體創作者所取代，似乎只是一個時間問題。